一年又一年

    昨儿在街上转了一天,回到家马不停蹄贴春联,换"福"字,挂灯笼。忙完瘫在沙发里,看满堂红光。不管红色到底代表闹革命还是法拉利,在我家,红色就是过年。这些是我的任务,年年如此,好比外公买春联,外婆和妈妈包饺子。
 
    另一项工作就是买炮。年三十的古城,大雾弥漫。我钻进开往长安区的巴士,斜靠在车窗上,看荷包蛋似不温不火的太阳挂在西边的天上。几年前,西安曾经大逆不道地实施过烟花禁放的法规,警车架着大喇叭呼呼地开过大街小巷,声色俱厉地警告市民别想听炮仗响。结果呢,除夕夜里,全城依旧火光一片,惊天动地。后来一切开禁,地下爆竹摊纷纷由暗转明,如雨后春笋一般。
    但我还是固执地选择前往长安,仅仅因为这座曾经破烂的小县城填满了我孩提的记忆。至今走在林立的高楼下,依稀可闻乡土味。城市化的进程打破了这里的平静,流行音乐取代了秦腔,成为街巷中的主旋律,西式糕点房也在一排民俗小吃店中扎根。然而,熙来攘往的人流,仍然踩着闲散的步点;从东往西,乡音不改。
 
    还没走进集市,就听见"雷子"炸开,地动山摇,四野里所有轿车一起哇哇叫了起来。硝烟散处,买家满意地点头,买下一捆气宇轩昂地离开。我没有这样的好胃口,目标是两挂大红鞭炮。这鞭炮要在辞旧迎新的零时点燃,电光石火中清脆炸响。要响,不然怎么唤醒春天;要连贯,否则就少了气势;也要大红的炮纸包裹,初一早上,开窗望见昨夜一地红花,喜庆所至。所幸,这些年没有让家人失望。
 
    第二个本命年,没有红裤带,却实实在在知道自己长大了。少了很多好动的习性,不像少年时代爬高上低,连放炮都变着花样。那时,我的衣服口袋塞满爆竹,手里握着火线,席卷整条街道。鞭炮被塞进蜂窝煤、饮料瓶,或者汽车轮胎下,丧心病狂的时候,路人也要遭殃。小学四年级的春节,我们一群小土匪竟然提着一挂鞭炮扔进了学校门卫的家里。大年夜,门卫的叫骂声和孩子的哭声混作一团。我们跑啊跑,笑得流出眼泪,笑得止不住咳嗽——终于报了没收我们足球的一箭之仇。
    前两天看电视,几位专家痛心疾首地呼吁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春节即在此列。我暗自好笑,看看每年令人发指的铁路春运,就知道春节到底以为着什么。可是说点实在的,如果连烟花爆竹都不能放,还过什么年?
 
    外婆总说,辞旧迎新的鞭炮一定要响,那是新年顺利的好兆头。而对我来说,老人身体康健,年复一年地看我们吃团圆饭,看我们成家立业,就是已经是做小辈的福气。所以我说会的,鞭炮一定会响。
 
Jan 28, 2006  18:00
西安 家

老人国

    出门前,外婆再三叮嘱要当心外公,说下雪路滑一定要扶好他。我自不敢怠慢,可是下了车,拐进新城,他忽地神气了,一副回到自己地盘的得意。一边给我指点远近的建筑,拉扯出一段段历史上的逸闻趣事,滔滔而不绝;一边提醒我不必搀扶得这么紧,他完全应付得来。不过几个踉跄之后,他终于明白,我的存在似乎并不多余,也就安心地让我扶着走。

    办公室里热气腾腾,众位老同志纷纷停下手边的事,跟外公打招呼,寒暄起来。话题不外乎某某动了手术,谁谁刚出院等等,并不有趣,甚至连无趣都算不上。我被晾在一边,厚棉衣捂在身上,愈发无聊得紧,只好四处张望打发时间。工作人员是个泼辣的中年女人,天生大嗓门更显得雷厉风行。不过,对这群老干部们而言,嗓门大恐怕比工作能力重要。别看他们谈得高兴,其实互相听得懂的,没几句。远处,外公听别人就新闻发表评论,不住点头,面部表情却丝毫没有变化。这意味着他或者没有反应过来,或者根本没听见。果不其然,当下一话题开始了很久之后,外公还在原先的问题上纠缠。两个老人艰难地比划着,努力让对方弄清楚,也尽力明白对方。麻烦是有一些,却乐在其中。我突然想到,为什么近年来腿脚不便的外公,在这件事上从不让人代劳。能够见到老朋友老同事,也是快乐的一种。

    事情办得差不多,大家都上楼排队等候。外公步履沉重,一再感叹,年轻时在这楼梯上健步如飞,那曾经敏捷的身手。这让我想起[金色池塘]On Golden Pond里爱捉弄人的可爱老头,当他望着墙上发黄的剪报,一脸迷茫的神情。大学跳水比赛的冠军,依稀可辨峥嵘,却成了太遥远的回忆,遥远到自己都不免怀疑。外婆也曾讲起二十多岁时的外公,一笔好字一手好诗,绝对的风流才子;玩起单杠腾跃翻飞,身姿矫健。我猜想那怕是今日的我远远不能及的,心里突然蒙了层尘,晦暗起来。总有些话题生来沉重,又摆脱不掉,只会亦步亦趋紧跟我们。所幸还年轻,所幸一切还远。

    楼上的情况也差不多,老人们三三两两扎堆聊天。外公对着戴毛线帽的老同志如数家珍,讲前几天遇到多年未见的老友,讲他大病中死里逃生,经他的孩子大学毕业。毛线帽听得认真,时而皱眉时而抿嘴。此时来了个前进帽要插嘴,又找不到话题,就把刚听来的小道消息散布开来。外公听了不信,遂向毛线帽求证,后者亦不知。前进帽见没人相信自己的独家新闻,满脸沮丧地躲到一旁嘟囔起来,不时向这边撇一撇嘴。我相信人的天性是无法改变的,这位前辈若是年轻,当是娱记中一条好汉。
    后来我让外公坐下,自己排在一对老人中,毛线帽来了兴致,与我攀谈起来。得知我的身份之后,似有些不信,又考证妈妈的小名。我话音未落,他一只大手便向我的肩膀猛拍下来,激动有如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他骄傲地宣布自己是我们家的老朋友,那时妈妈尚不到一岁,现在竟没有想到连我都已经人模人样了。说实话我喜欢这种感觉,岁月就这样轻描淡写从他们口中流淌出来,随便一个段落便是几十年的光阴。
    看得出毛线帽久久不能平静,领钱的时候,那几张5块钞票,怎么也数不清楚。

    回来的路上,继续跟着外公踩慢三的步点。尽管从小被老人带大,适应不成问题,但显见他们的步伐在变慢,再慢下去了。外公在楼下停住,执意叫我先上楼,不由分说。我躲在二层的拐角处,透过栏杆偷偷看他。外公吸了口气,抓住扶手,用力地迈上了第一级。

Jan 26, 2006  21:33
e通网吧

西安生活

    很久没有流水帐了,似乎造成了每天都在独立思考的虚假繁荣。有天和老K闲聊,偶然讲到大学和理想,伊感叹,这个时代有思想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其实,每个时代都是暴风骤雨都是人间天堂,只是我们亲身参与过,才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假如某一天遭到放逐,我们或许发现,过去和将来都不美好。
    这正像是我在西安的生活状态,断开可用的网络连接,简化成一本书和一首歌。回家的第二天,我抱着咖啡杯趴在窗台上看雪,思绪成霜。生活什么时候向我展示过如此温顺安宁的一面?令我竟有些陌生了。可是,翻看从前的日志,分明又是自己健忘。原来日子不似我们想象的那么飞快,也不似我们抱怨的那样不堪。
 
    醒来已是9点半,昨晚的英超索然无味,两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完全没有得到等值的回报。穿衣起床,边刷牙边开了音箱,塞进昨天刚买到的Geniues loves company,给土豆发信问早安。刮完胡子,开始浏览[西安晚报],一目十行。旁边坐着爷爷,他戴着花镜,逐字逐句地认真,仿佛在读中央文件。
    临近中午,黑皮来接我参观他在"蔚蓝花城"的新家。精致的婚纱照上,那张年轻的面孔怎么都无法和当年一起踢球轧马路的兄弟联系起来。婚礼录像喜庆不足搞笑有余,临走的时候,我专门刻了一张回家再看,弥补不在现场的遗憾。众位同学的近况被一一讲起,亲切而又陌生。我说你有车有房有老婆,俨然中产阶级了。他只是摇头,没多言语,好像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
    回来时在洒金桥"马二"吃饺子,满口的家乡味。
 
    网吧里人声嘈杂,枪声四起,我无心写作,就连流水帐也记不好。人总是这样,不甘平凡,可是往往连平静都渐渐地不甘了。耳畔,郑秀文一步三盼,一首[长恨歌]摇曳生姿。
 
Jan 22, 2006  16:30
G时代网吧

夜航

    从首都机场起飞的时候,北京的天空已完全被黑暗吞噬。我被卡在座位上动弹不得,沮丧地望着停机坪上荧光绿的指示灯。听说,空客320是同类客机中乘坐空间最宽敞的,听说而已。不幸的是,经过一个多小时机场巴士的折磨,坐着反而成了一种负担。
    记得中学语文课本上,有篇散文大讲"起点的美"。记不真切了,大概与今日励志书籍题材相当。其实,所有的"美"大约都应建立在感官体验之上,正是超出常伦的生理反应。所以,我乐于享受飞机离开地面的一瞬,并称之为"美"。极强的加速度和超重感将我牢牢钉在椅背上,耳边充斥着轮胎与地面摩擦出的种种狞叫,电光火石。窗外景物四散奔逃,惊恐万状。突然,噪声减弱下去,身体重又轻盈起来。空姐甜美的嗓音不知从哪个世界冒出来,告诉大家,我们上天了。

    飞机在空中转身,向遥远的西面疾飞。我头靠舷窗,看机翼下缓缓展开的一张橙色大网。纵横阡陌的必是街市,不知多少人此刻正堵在路上,归心似箭。点缀其间的当为居民住宅,宛若一片灯火,无论是花园洋房抑或高楼公寓,怕是少不了一盘菜和一盏灯的温暖。只是美满如三口之家和四代同堂的,又何曾想到,自己的全部生活,充其量也只能蜷缩在这个喧闹庞杂的都市的一角,点燃微不足道的光亮。而脚下的北京城,于我,则更像是芸芸众生悲欢的地图,如幻似真。我在几千米的高空,从容淡定地审视这一切,骄傲得仿佛乘车出游的上帝。
    飞过西山,最后一户人家的灯光终于隐没在无边的暗夜中。机舱里除了发动机的轰鸣,没人讲话。所有人谨慎地封闭了自己的活动空间,读报睡觉听音乐。一百多名乘客,就这样被寂寞牢牢装进机舱,面无表情地飞向下一座空城。很长的时间里,我都把头朝向窗外,尽管没有月亮,星星也失去踪影。发动机旁间或闪亮的红灯映出机翼优美的线条,成了唯一的活物。光流连,影无声。

    颠簸起来。那种感觉像是筛糠,让我想起第一次经历地震的时候。大概是高一,上午的几何课。"几何王子"(老师自己的封号)正讲到高潮,半秃的头顶上盘旋的长发丝丝滑落。我支着脑袋打哈欠,身后的大卢干脆靠在暖气管道上酣然入梦。突然,大地颤抖起来,吊灯摇晃不止。大卢被摇醒,小声骂娘,说谁在晃暖气管?还是"王子"见识稍长,顺了顺头发,说:同学们,地震了。教室忽地安静下来,大家摒住呼吸,听地下传来的低沉吼叫。又仿佛是在等,等着看它就这么平静地隐去,还是会转而变成一场灾难。几秒钟之后,平静被打破,前排的小子大叫一声:不要啊,我还没结婚啊!我猜,这个念头一定困扰他很久了,以至于上升到生存之后的头一条信念。可是,见鬼,我们哪个结了婚?同学们的哄笑声中,地震就这么过去了。

    飞行再度平稳之后,空姐开始送晚餐。乘客也被刚才那阵气流吹醒,小声交谈起来。我拿出[退步集],继续听陈丹青唠叨。

    与其赞美飞机大大扩展了人类的活动半径,不如感谢他延长了我们的生命。一千公里路程转眼抛在身后,我却连一章的内容还没读完。当然,因此丢失了游历的乐趣倒是不假。可是,人生太匆匆,又哪里容得下我们永远缓步慢行?

    穿过厚厚的云层,我们扎向风雪中灯火通明的机场。白雪皑皑的跑道上,银花飞舞。我们在一片狞叫中解开安全带,取下行李,步出舱门。灰暗的夜空中大雪漫天。我呼出一口白气,心中暗自舒畅,心想,上帝又回来了。

Jan 19, 2006
西安 家

面壁

    午夜的五道口像盛宴过后的一盘剩菜,早已不复白天的繁荣景象。街口立着孤零零的韩文广告和三三两两等红灯的Taxi。那些司机怕是从来都没有如此悠闲地被堵在路口,瞅着烟眯缝着眼看后视镜里的月光。
    轻车熟路,我绕过煎饼摊拐进飘着烤肉香的小巷。骑得太快,惊得路边的黑猫一个哆嗦,没命地叫。锁车。上楼。从一到六,又从六到三。掏钥匙的时候,才想起我搬了家,如果那算家的话。没错,我的家在309。
 
    房租到期,家鑫撤离,不日将携老婆回家过年。老黄此时恐怕正在老少边穷地区调研,忙在兴头上。安胖子更是不知醉生梦死成什么德行。一缺三,轮到我留守。
    进门的头件事,就是把开关按钮固定在某一位置。用尽技巧和耐心,灯勉强亮了。一屁股坐在床上,喘口气。感谢考虑周到的房东,用板砖把床垫起来,我可不喜欢塌塌米。环顾四周,原来自己坐在一个尴尬的位置:前后左右的墙面都在一米之内,简直是伸手可及。不过再次感谢房东,至少坐下时,头顶上方幸存了超过一米高的空间。
    在这样的空间范围,任何对家具的要求都是痴心妄想,因为无论再添置什么,我就将彻底失去站立的权利。换言之,我对一床一桌的安排非但没有意见,甚至认为这体现了房东对空间的高度敏锐的洞察力。大衣?可以搭在被子上,反正没有暖气。裤子?扔在大衣上,反正大衣都没的挂。致敬。
    住六楼的时候,我不断抱怨窗外景色的单调。科技园阴森森的大楼像年画一样贴在墙上。现在一切烦恼都过去,因为窗户没了。看得出门上曾经有一个,但被房东封住了。我终于忍不住鼓起掌来。不然怎样?让来来往往的房客参观住在笼里的猴子?
    所以我只好面壁。
 
    不知道住久了会不会得那种书上说的"幽闭恐惧症",所幸很快就回家;但我丝毫不怀疑,再这么听隔壁这对男女唱戏,离精神崩溃也就不远了。
    面壁的时候,我发现忘了随身带耳塞是个多么愚蠢的错误——可这的确是单人间。于是,只好与他们分享广播节目,破烂单声道喇叭从[心中的日月]唱到[七里香];顺便分享他们大牌的乐趣,"红桃K"跟着"梅花9";再顺便分享点甜言蜜语。
    也许是我落伍了,没想到世界已经日新月异到恋人们用骂人来谈情说爱了。莫非打情"骂"俏是这个来历?他们很文雅的用普通话挨个问候对方亲属,令人联想到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境界。当然,以首都人民一贯的风格,出场频率最高的当数妈妈和大爷,言辞之激烈让我不由得替这两个角色担心。好在情势急转,男女大笑之后,妈妈和大爷各归其位。
    我坐立不安,几次想敲门示意我的存在。但那无疑于告知对方:你们说的我全听到了。只好踱回房间,继续收听。这个时候,恶俗电影的桥段再次袭来:那男人终有一天冲破这层预制板的墙壁,杀将过来。举起手枪,很冷静地吐出几个字:别怪我,只是你知道的太多。
 
    身处囹圄,仿佛真的自外于那个世界。星光斑驳弯月如钩,也成了梦里的画。夜已深,灯泡愈发神经质起来,干脆熄灭了。我忽然想起普希金的诗:没有幸福,只有安宁与自由。
 
Jan 16, 2006  01:19
309

Foggy Day

上帝打了喷嚏
交通灯失去意义
候鸟夺路
正南偏西

生活咕嘟嘟地冒出来
像蹲在火炉上的
一壶温水
有气无力

太阳回家了
冬天重又降临

Jan 14, 2006  22:36
407A

CD时代

    读书久了,不免头痛。我整晚与北岛、陈丹青之流为伍,尚且过得去;土豆却要面对微积分与化学,情形可想而知。她选择Nick Cave的音乐降压,意兴盎然地邀我一同欣赏。可恕我直言,这个澳洲老男人的嗓音着实恐怖,听得我冷汗不断,血压狂飙,只好随手抓过来她的CD机分散注意力。
    黑白两色,单排按键外加窄小的液晶屏,简单到与我的那台无异。虽同为SONY,但我的是5年前的旧货,那叫简陋;出于对新技术的迷信,我还是乐意相信眼前这台是简约主义的结晶。
 
    当初为什么要买CD机?忘记了。大概是时髦流行之类的动机。这种动机往往单纯得可爱,小学四年级,不知那该死的校长收了多少黑钱,强令全校同学每人买一台"按摩眼罩",号称从此眼保健操不劳大家亲自动手。再理智的家长也经不起孩子天天在家闹,最后只好掏钱了事——买个安宁。孩子的想法似也没什么错,别人都有,你没有,你就不正常。而那时候,"不正常"决不是什么褒义词,基本上可以与小伙伴们无情的奚落构成因果关系,跟今天的"个性"、"另类"两码事。于是,每天的眼保健操时间,伴随着那位阿姨家喻户晓的甜美带操声,教室里震动器嗡嗡地响成一片。大家透过眼罩,外星人似地打量身边的同学,仿佛生活跑步进入了自动化时代。
 
    扯得远了,我想说的是当年买CD机多少有些物质欲望作祟。事实上,高考成绩不错也的确给了我理直气壮向家里要钱的可能。那年夏天,我还点着钞票买下一双昂贵的PUMA跑步鞋。舍不得穿,供在书桌上看得直流口水。第一次知道鞋是可以刺激食欲的。
 
    可是我与新机器之间的蜜月期短得惊人。从专卖店拿回家三天后,我随一干朋友上太白山。车行至乡间土路上时,CD机毫无征兆地罢工了。几经检查,才知道是缓冲记忆的时间短,没办法,"便宜没好货",天经地义。
    不过从此记住,这台机器工作状态是要看路况的:最好是水泥路面,摊上沙土路就要小心,别走得太快,以免歇菜。有一回去作家教,随身带着CD听张信哲。刚出校门,望见323远远驶来,忙三步并作两步。张信哲开始结巴。眼看公车进站,若不赶上这班估计又要苦等。顾不得那么多狂奔起来,音乐就随它去吧。拥挤,上车,关门。夹在人堆里,鼻腔被汽油味和汗臭占据,惊魂未定,亲爱的阿哲终于放声歌唱。
 
    记忆中买过的第一张CD唱片是Mariah Carey的[#1],之前隔壁班的女生曾经借我听过卡带。也许是这个原因,她被全年级同学(抑或包括老师在内?)认定为我的地下女友,绯闻满天飞。后来她跟了一个小白脸,谣言不攻自破。我还了卡带,却不尽兴。冲动之下买了CD又没有CD机,它被迫在抽屉中躺了两年。
    后来就流行将唱片作礼物,过年过节过生日。毕业的时候,曾经一起看过星星的小师妹送了一包东西。打开一看,是Sevage Garden和Faith Hill的专辑。我与她已是四年未见。
 
    别看我这儿冠冕堂皇地大讲唱片、CD云云,其实连一张正版都没买过。每年到家头一天就要钻进西大门口的小店铺,望着成山的盗版光盘兀自感慨:西安就是好,连盗版都比北京便宜。想到这,就记起毛尖在[亲爱的盗版]里写到:当然我们知道盗版是违法的,我们这么热爱盗版也是违法的,但生活中总有些什么是需要偷偷去做的,总有些什么是需要黑夜掩护的,总有些什么吧?不然,全世界都是齐刷刷的阳光,全是牧师全是党员全是同志怎么玩呀?
 
    本科四年,在学校买的最后一张唱片是光良的[光]。那时大三考期降至,我疲于应付,每天从七点到晚上十一点都将自己圈在教室里,三餐全交给康师傅。起床时东方连鱼白都没有,瞪着单车顶着寒风去占座。所幸有歌相伴,光良细弱的声音透出意外的坚强,仿佛生活又重获希望。虽然细细想来,那时实在找不出迷惘的理由。
    现在呢?我猜自己不会失去希望,只是希望早换了载体。在MP3横行的时代,我们统统信仰素食主义。Delete键一按,MP3一片空白,魂之焉附?
 
    可怜我的CD机,自从被打入冷宫就再也没有见过天日。我可以保证它的健全,保证让它一尘不染。可我怎么阻止,属于它的时代,在慢慢褪色?
 
Jan 9, 2006  21:58
6A 201

爵士传奇

    是否记得[2046]里那个凄迷的圣诞夜?梁朝伟隔着玻璃窗看王菲,王菲隔着电话眺望海的那一边。Nat King Cole丝绒般温暖厚实的嗓音正在诠释一首[Christmas Song]。王家卫的电影少不了音乐,少不了Nat King Cole,否则他定义的1960年代的上海滩大香港就只能如旧照片一样模糊不清。
    那天在朋友家闲谈,偶然提起Jazz和Nat Cole。他如数家珍般搬出5张心爱的唱片,执意要我听听合唱版的[Christmas Song]。一曲深情对唱终了,我问女歌手是谁。Natalie Cole? 恕我孤陋寡闻。几番解释才弄明白,原来这是他的女儿(也是有名的Jazz歌手)在1991年与其共同灌制的唱片,里面的记录还包括[Unforgetable]及[When I fall in love]等传世名作。而这一年,已是Nat King Cole辞世的第26个年头。生死两端,父女之情靠一台混音器维系,令人不禁为之动容。这究竟是幸福,还是悲哀?
 
    也许苦难就像影子,永远尾随这些天才的歌者。Nat Cole英年早逝,空留下104首畅销曲;爵士乐的另一位巨星级人物Ray Charles在其7岁那年双目失明,终身生活在黑暗之中。或许将Ray的音乐归为Jazz有失偏颇,因为他入选过摇滚名人堂,他的嗓音融合了节奏蓝调与福音感觉,本人更是被誉为"灵魂乐之父",但既然Jazz源于黑人早期的蓝调和福音,发展至今早已门类多样,逃出了"主流"与"跨界"之类的呆板定义,姑且让我称之为Jazz。
    除此之外,不得不提的是Ray弹得一手漂亮的爵士钢琴。仿佛生花的双手轻抚琴键,流淌出来的不是力度和速度,而是多变的节奏。这变幻莫测的节奏与其歌词的随意多变性巧妙对答,正击中了那些渴望救赎的灵魂,让人欲罢不能。
 
    说来奇怪,Jazz最初为什么会得了"爵士"的古怪译名?以至于在我的童年,总是将其与中世纪的王公贵族联系起来。后来听得真切,又像是赴了一场假面舞会般别扭。
 
    接班人曾经提起一个从前的朋友,在伦敦学爵士钢琴。昨天看电影[Ray]的时候,莫名其妙,脑海她的影像挥之不去,虽然我们不曾谋面:烛光摇曳的餐厅,孤独的女孩紧闭双目拥抱象牙白的琴键,窗外的英伦大雪纷飞。
 
Jan 7, 2006  15:38
407A

不敢作诗人

    每年这个时候,自习室都是一座难求。今天的水木十大,赫然列着一篇痛骂隔夜占座的。我琢磨着占隔夜座如饮隔夜茶,虽则省了大早着急上火地烧水沏茶,味道毕竟差了不少。
    不管怎样,期末的痛苦和刺激准时袭来,去年是我,今年轮到土豆。可能对她而言更痛苦的是,独自面对线性代数杀得昏天黑地,我却在一旁睡得不省人事,连作壁上观的意思都没有。
 
    一觉醒来,右臂被枕得发麻,用左手抓过书来继续读。这是王小妮的诗集,除夕夜在光合作用偶然拾得,珍爱非常。并因此暂缓对陈丹青的[退步集]下手。最初读她的诗是那一组[十只睡莲],平静中有种对生活的彻悟,道理讲出来却又像是拉家常。好一个聪明又沉稳的女子。于是Baidu+Google一通狂搜,硬盘里又多了名曰"王小妮"的文件夹。然而始终不见诗集出版,这大概也是可以理解的。诗文虽短,毕竟不是工业,无法批量生产。所以偶尔逛书店,架上摆的,终还是那几个熟烂的名字。若不是她"不幸"被评上XX奖,出版诗集恐怕又是自费进行了。
 
    这仿佛如北岛在散文集[失败之书]中开篇所讲,"写诗久了总被人家斜眼,后来写散文似乎才得到宽恕"。说得不假,这早不是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大家饿着肚子在草坪上吟诗谈理想,写了关于某部禁书的文章还得藏着掖着。虽然那些故事对我而言也只是传说,但显然当下并不是那般美好,至少上一次踩草坪还远在非典。
    这是什么年代?热爱文学突然成了件老鼠过街的事。每次饭后聊天,老K都要抓住机会揶揄我一番,说我"已经堕落到把更新blog作为一项事业的地步"。前天躺在床上和家鑫聊起筹划中的一部小说,他冷不丁来了句:"没想到你还真是个文学青年!"我浑身一紧,扭捏许久,终于忍不住问:"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本来想写篇北岛散文的读后感,眼见离题千里,也罢。土豆说,一个写散文的作诗,恐怕很难;但诗人写散文,必是精彩。大概在叙述流畅性以外,惜字如金的风格避免了许多冗繁,更令人叫绝的还是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力。而超凡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恐怕才是区别诗与其他文学形式的根本。
    昨晚乱翻书,找到一篇叫[夏天]的文章,记录北岛在Davis的生活。抬头第一句就吸引了我。念给家鑫和老黄:醒来,远处公路上的汽车像划不着的火柴,在夜的边缘不断擦过。二人半晌无语。
 
    可惜恐怕诗人是无法靠勤奋得来,开始大段读诗的那天,晚上头痛欲裂,难以入眠。于是知道作诗人是要头疼的。我睡眠本就质量不高,犯不着拿生命开玩笑。赶紧宣布从良。
 
Jan 4, 2005  21:54
6A 303

四周

是什么样的乐手
在晦暗中低吟。
将一张白纸
唱得乌黑
又将一片乌发
舞得皎洁。
 
你说
空气中有豆浆。
我摘下一滴
变成英俊的王子
没有白马
只握着水晶鞋。
 
后来
你的眼神晶莹起来
我心生玫瑰
怦然绽放。
 
氧气不多的呼吸中
我们丢掉了锋利。
你俯首
我微笑制止。
月亮那头
一只兔子刚出洞。
 
Jan 2, 2006  16:45
6A 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