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沉醉的夜晚

毫无预警，气温回升到零度以上，虽然只是短短一天，虽然暗处的积雪依然固守阵地。我已迫不及待地在出门倒垃圾时换上短袖，上学的时候肆无忌惮地开着车窗，如果不是被这该死的课题绊住脚，我甚至会一跃而入露天的小酒馆喝上一杯。我承认这有些小人得志，有些丧心病狂，不过在沦为雪国数月之后，这座小镇艰难于呈现出的一丝生机，实在令人欣喜。

空气里是春天的味道。春天是什么味道？不是青草，不是牵牛花，也不是沙尘暴，让我来告诉你。大学生涯第一个三月的清早，昏昏沉沉上完第一节课，和室友骑车赶着去上棒球课。那天也像今日，倏地暖和了起来，在没有智能手机甚至没有个人电脑的时代，对这种猝不及防的天气变化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骂娘。空气在升腾，阳光的通路上细小的灰尘在起舞，我顺着熙熙攘攘的主干道一直往前望去，就在那里，在食堂的转弯，我看到了一位姑娘。她穿着绿色线衣，和一条及膝的碎花裙，胳膊挽着手袋，另一只手正在拨弄头发。姑娘就这么款款地走在人行道上，向我们走来。阳光洒在她的长发上，熠熠生辉。

如果你去过十年前的清华，你会怀疑她根本不属于这里——她没有背书包，也没有风尘仆仆地在单车上飞驰——如果她是清华女生，那么她八成心急火燎地赶着上课，从时间上来看，她很可能就要迟到，如果没有仰慕者帮着占座，她只能坐在后排。她不得不整节课眯着眼睛竖起耳朵，捕捉老师气若游丝的讲解中偶尔有用的知识，无奈地接受命运对懒惰者的无情拷打。这些想法令人沮丧。还好，那个时刻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硬盘被格式化一般的空白。我只是默默呆地踩着单车，暗流涌动地与她擦肩而过，并且恰到好处地在那一刻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我承认这有些小人得志，有些丧心病狂，不过几分钟后，我站在的左外野接球手的位置上，情绪激昂地回味时，我发现，这就是春天的味道。

许多年过去，我早已无从追忆这个姑娘的容貌，或者当初我也不曾注意，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仍旧是春天作为一个季节，曾经带给我的最震撼的回忆。这个无名无姓的姑娘，是一座冰封已久的荒原上第一枝勇敢抽出的新芽，是惨白的人世间最初的一抹亮色。因为她，那个春天在主干道两旁的白杨树梢泛出绿意之前就已翩然而至，因为她，我们在澎湃的荷尔蒙大潮中即时苏醒，仿佛起了个大早，重新投入对生活的热爱。

没有什么可以抹杀我们对生活的热爱。无论人间的铁幕有多么沉重和黑暗，它终究经不起时间的考验。没有人能够阻止你，就像没有人可以阻止春天的来到，鸟儿的歌唱，花朵的盛放，和梦想的流淌。纵然，事实证明，北非的春天比这里来的更早，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等着蝴蝶飞来。

在这春风沉醉的夜晚，今后的每一天都不会比昨天更加冷酷。亲爱的朋友，我请你闭上双眼，呼吸自由的空气。

2011 情人节
石南之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