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边疆 – 城市印记

    写下题目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久居城市的人原来是这样的无趣,习惯用城市的尺度和标准衡量一切空间和人情,衍生出许多牵强附会的城市精神,并洋洋洒洒做起文章,用以折射仅剩的那一点地域差异。然而,只有站在在新疆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你才能体会城市如何冷漠地阻隔了人与自然原本自如的交流,又是如何坚强地承担着避风塘的角色。或许在这样矛盾的心态下,才能更深刻地体会城市对于我们,究竟意味着什么。
 
布尔津
 
    也许多年以后,我也无法忘记这座在地图上毫不起眼的边陲小镇,因为周边迤逦的风光,更因为那难得的恬静和安详。从乌市出发一路向北,绕过了无生气的准格尔盆地,在额尔齐斯河与布尔津河的交汇处,一座绿树掩映的城市若隐若现,我打开窗,享受空气中珍贵的潮湿。街上行人以游客居多,大多步履从容,毫无匆忙之意。
    与此同时,河堤夜市刚刚开张,生意热闹起来。宽阔的街道塞满了店铺和行人,烟雾弥漫之处,烤肉烤鱼香气四溢。开瓶冰凉的啤酒,在满街的吆喝声中一饮而尽,面对一桌的美味,突然有了塞外刀客的豪迈。而暮色里的最后一束阳光,早已照在了别人的国土之上。
    大早起来,才得以见到布尔津的真面目。也许是地处边境,也许是为了发展旅游,建筑一律以俄式小别墅为主,在干净整洁的道路两旁排列得井井有条。我们驶上静悄悄的街道,一溜烟开出了城,再回头望,四下已是水草丰美的牧场,仿佛这座城市从来没有存在过。
 
克拉玛依
 
    这座城市诞生于石油,诞生于红火的生产建设,有歌为证:"戈壁滩出现了这人间奇迹,密密的油井像无边的土地,遍野是绿树高楼红旗……"时至今日,克拉玛依的街道、住宅区依然镌刻着浓重的时代印记。尽管如此,现代化进程还是不可阻挡地带来了成片的楼宇和繁华的商业区,站在巨大的广告牌下,东西莫辨,分不清身在何方。
    这里承载过太多的希望,也蕴含着莫大的危机。听惯了一座座资源之城在能源枯竭后惨遭遗弃的故事,不由担心三十年之后,石油干枯时,她的命运当如何。不过,这里的人们似乎愿意按部就班地创造历史:广场上气势恢宏的瀑布水来自遥远的额尔齐斯河,有水便有了生气,这在新疆犹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城南,一座座新楼盘拔地而起,昭示了人们生存下去的勇气与决心。我在纪念碑前留了影,企盼一切都好,但愿人与城共存亡。
 
伊犁
 
    论历史,伊犁(伊宁)远在乌市之先,只是此行匆匆,走马观花并未留下深刻的印象。只记得看完伊犁河的日落,一行人童心大发,乘了辆马车回宾馆。我们挤在板车上,听马蹄声起起落落,看身旁货车、拖拉机呼啸而过,我一时高兴,悬空的脚甩了起来,后来发现这个举动过于清纯,只好停下专心欣赏路边的维族美女。
    听同行的维族朋友说,妇女在南疆所受约束较多,经常蒙面出行,其实在这里也是司空见惯,尽管暮色四合,她们依然不愿将面部示人,只留下富有神韵的双眼与外界交流。
    赶车的维族小伙还是高二学生,利用暑假打工挣钱,给大学攒学费。姑且不论收益如何,只是这拍马扬鞭的悠然时光,就足够他消受了。
 
乌鲁木齐
 
    从到达乌鲁木齐的那一刻起,我无时无刻不感觉到过度商业化和旅游化对这座名城的摧残。诚然,目之所及,韵味十足的拱门、圆顶和繁复的装饰纹样比比皆是;细看下去,却难掩粗劣模仿的痕迹。此间情形有点像西安日益泛滥的仿古建筑,毫无想象力和创造性的装饰非但难以企及古建的韵致,反而捏造出一种不伦不类的城市形象。
    有天晚上,我坐在KFC里观看大巴扎广场上空惊险的达瓦孜表演,演员一袭维族服饰,现场亦是民歌嘹亮;仅仅一窗之隔,流行音乐和垃圾食品就将气氛拉到了万里之外的五道口,对于我,眼前景象也顶多算得上一场盛大的电视直播而已了。
 
July 27, 2006  20:50
西安 家

从此相依为命

    若干年前,有一辆单车与我相依为命,那辆排场的凤凰二八从西安开到北京,又在清华园里转悠了三年半,终于还是在一个血雨腥风的夜里被偷了。作案的过程不清楚,因为是借给了朋友,但我总觉得该是血雨腥风的夜里才对。后来,一双Total90足球鞋继承了这个角色,虽然颜色褪去比款式更新的速度还快,但这么久过去了,我从未动过换它的念头。
 
    我说这些的意思在于:
    1. 我是个念旧的人,一辆破车一双破鞋都舍不得扔。尽管老妈对从学校搬回来的几大箱"破烂"颇有微词,我坚持认为,有些东西必须留下。
    2. 从当前的现实出发,下一个相依为命的道具是一把菜刀。
 
    自从确定了未来五年的归宿,老妈和外婆就开始了新一轮的担忧,显而易见,在她们眼里,美利坚还是一块食不果腹民不聊生的蛮荒之地。于是,满怀着对万恶资本主义的怜悯心,她们迫使我坚信自力更生艰苦创业的重要性,首当其冲便是吃饭。除去"人是铁饭是钢"之类的老教条,她们关于"出国后就吃不到鱼香肉丝"的恐吓显然是起到了作用,击中我心中最隐秘的痛处。说到底,切条切丝,在锅里翻几勺子还得掌握。
    关于菜刀,讲究不少。不能太重,不然成了健身;不能太轻,那样借力太少;不能太锋利,小心切到手;不能太钝,不然还不如用锯。几相权衡的结果是某一个早晨醒来,一套逞亮的刀具在我眼前闪闪发光。有了金刚钻自然想揽瓷器活,当天中午我便提着那片菜刀走进厨房。刀功是差了点,切出来的土豆丝个个憨态可掬;更差的是我的想象力,整个下午,被鲁智深暴打的郑屠的形象都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半个月过去了,厨艺并未如我想象般精进,不过切点鸡零狗碎的玩意儿还是绰绰有余。用武侠里的话说,手里这把刀也渐渐有了灵气,只是想象不出,甩掉它会是多久以后的事了。
 
July 25, 2005  00:47
西安 家

珍珠奶茶

    当所有热爱成为过去式,当距离成为过去式的注脚,思念的绝望像一位微笑刺客,于欢笑的蛰伏中突然出击,偷袭得手。我知道总有些事情无能为力,总有些情绪无可救药,奇怪的是,当我试图用沧桑抚平伤口时,内心依然如此不甘。
    回到西安的日子里,我满大街寻找一杯原味的珍珠奶茶。无论是整洁舒爽的冷饮店,还是马扎矮凳组成的路边摊,我执着于奶茶的清香,尽管热情的女店员说还是绿豆冰沙比"珍珠"更健康。
 
    与其说离开北京,不如讲告别我的大学,因为前者不比后者大多少。毫无防备,五年就流沙般匆匆陷落。去年此时,当后海喧闹的人群之上,一轮落日喷射着最后的光辉时,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安详,我知道,那是我的黄金时代。
    所以,与其说爱上珍珠奶茶,不如说我找到一种凭吊过往的方式。虽然只是偶然在五道口买过几杯解渴,可也许感情就当是如此微妙,想要的得不到,想到的去不了,不给你玉石俱焚的机会。
 
    这里的月光多么美好,我敲着键盘,默默用寂寞来凭吊。
 
July 7, 2006  00:41
西安 家

上海札记 – 4

新天地
    不知从什么时候,新天地的名号逐渐响亮起来,这片以上海独特的石库门建筑旧区为基础改造成的步行街,早已超出了建筑规划、历史文化的范畴。无论你从哪里来,无论行程如何匆匆,不去看看新天地恐怕是不好意思称自己去过上海的。
    这是我于到达新天地之先便留下的模糊印象,果真漫步其中,感觉反而平凡起来。如果抛开店铺中昂贵的衣装和精致的食品,只去想象旧时的里弄的市井生活,幽长的通道里回响着小贩的叫卖声,各家厨房一派忙乱,被烟火熏成烂梨的白炽灯散发出病恹恹的辉光,而屋里的孩子已经饿得吵闹起来。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游人如织。我在门廊房屋之间不断穿梭,欣赏风景,也欣赏看风景的人。很多时候,我会忽然迷惑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建筑或中或洋或新或旧,宾客亦是中西兼而有之,心里不免五味杂陈。对了,或许这就是上海。
 
徐家汇
 
    假如汉语的词汇也分性别,"上海"无疑是阴性的代表。上海女人的也格外对得起这个印象,吃苦耐劳勤俭持家外加甚至有些过分的精明,令上海男人们多少有些相形见绌。但凡女人都好购物,购物就是工作就是功课就是家务就是她们天性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上海女人不可能例外,如果不信,欢迎到徐家汇来。
    离开上海的前夕,我才匆匆地找出点时间逛商场,并没有什么可买,点到为止。站在过街天桥上,四周商厦林立,脚下汹涌的人流被交通灯指挥得七零八落混乱不堪,令人目眩。山雨欲来,但人们还是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这个周末的晚上注定喧嚣。
    想备些路上的食品,发现偌大的超市里全体工作人员中单单一位收银员是男的,他用普通话问好,之后一五一十地用上海话数钱。突然想起从前听别人讲,二百二十二的上海方言发音中,每个"二"读法都不同,不由偷笑了很久。
    如果可以,我不惮以最大的兴趣揣测,上海女人梦中的天堂,一定长得很像徐家汇。
 
人民广场
 
    将此地放在结尾,是因为太熟悉,作为上海交通的枢纽地带,这是坐公车换地铁的必经之地,不夸张地讲,不是在人民广场,就是在去人民广场的路上。
    据说解放前这里是跑马场,上海人民应当感谢这颗资本主义毒瘤,不然哪里有今日这闹中取静的好地段。广场上除了博物馆,便是休闲场所,鸽子体态臃肿,依然咕咕地叫着,等待游人喂食,有一天路过,我也童心大发喂了三两包玉米。
    树的背后是半封闭的公园,人迹寥落,很适合等人时打发时间。坐在长椅上,不远处的繁忙和拥挤顷刻遁形,周身被淡淡的花草香包围,神清气爽。天际线被高高低低的建筑割裂,现出奇异的曲折,太阳的光辉在其间穿梭折射,变成典雅的金色。偶尔裙摆翩翩而过,空留芳香扑鼻,便成了这落照里最后的风景。
 
May 14, 2006  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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