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凡

    从大宇家喝酒回来已是夜半时分,我一边晕乎乎地掏钥匙开门,一边安慰自己明天是周日,可以睡到自然醒。肚子里的鱼头鱼丸生鱼片开始发挥威力,我几乎被掏空的身体重新充实起来,像只饱胀的气球,满面红光。
    事实上,除了眼眶,我浑身上下爬满了紫外线的痕迹,颇有杂志上时尚的晒伤妆的味道。半天的水上运动令我显得精力旺盛,一扫平日的颓废,只是明早起来,继续身陷文献和作业的囹圄,怎样保持却成了难题。
 
    曾经听人说,对速度的追求深深地刻在每个男人的基因中,如影随形,偶尔的蛰伏只会换来更为疯狂的欲望。我同意,虽然迄今为止跑车还是太奢侈的物件,但我似乎从不放弃体验超越的快感。
    刚上初中的时候,我的身高还远在同班女生的平均身高以下,单车却骑得惊世骇俗。每天放学后就邀上几位同道中人,飚车回家。红灯历来是视若无睹的,至于扒公交车也是家常便饭,常惹得售票员阿姨探出头来破口大骂,我们则一路呼啸着在下个街口转弯。现在想想,能够顺利活到今天真的靠老天帮忙。
    年龄的增长总是代之以谨慎的代价,牵挂多了也就不敢轻易放手。每天怯怯懦懦贴着人行道行走,讽刺的是,这竟是我曾经最鄙夷的的生活方式。于是偶尔释放的好处是,在安全的情况下,让我觉得自己还年轻。
 
    周末跟Fan去拜访他的老朋友,一个典型的美国中产家庭。照例是欢迎、寒暄,开些不紧不慢的玩笑,酒足饭饱后就迫不及待直奔屋后的Norris湖。这片水域位于Knoxville的北方,面积可观,景色迤逦。我穿着沙滩裤趴在浮床上,视野被远山和近水充满,真是湖光山色尽收眼底。
    如果仅仅这么闲适地躺一下午,我大概早就沉沉睡去,飘到某个湖心岛上去了。男主人Jim开出摩托艇要我找点刺激,否则真的辜负了来时在高速路上的辛苦了。尽管对他的南方口音半懂不懂,我还是迫不及待地飞驰出去,因为在宽阔的湖面上,所谓规则会统统作废。时速达到50迈的时候,身体仿佛已经摆脱的地心引力,将要飞翔起来。身后水浪翻滚,上下纷飞,让人想起凤凰于飞。
    我想走得更远,不知水岸远在何方;身后游船依稀,却不是我的归处。我关了引擎,跳进温暖的水中,开始用中文思考。这是种难得的乐趣,好像超速行驶之后,我于时空交错的瞬间又回到了五道口的喧嚣中,连脚趾都在冲我微笑。
 
Aug 28, 2006  22:16
U13 Golf Range

错过的公车

    每天,我都坐同一趟公车回家,上一趟是40分钟前,下一次是40分钟后,所以我总是准时出现在车站,下午的5:40.
    公车站座落在小街的十字路口旁,上课下课借书还书寄信吃饭,每天都会经过,和无数学生擦肩。他们样貌相似,大摇大摆地穿着雷同的衣服来来往往,漫不经心地打电话,仿佛代表工业时代的胜利。也有一些特立独行的,比如满身嘻哈风格的老黑,作为零星的点缀,在我看来,他们显得格外受欢迎。
 
    生活因此显得单调,很小安排也令人期待,比如明天去踢球,又比如下周看校队的橄榄球赛。我并不欣赏这种回合制的运动项目,规则的过分介入抹杀了参与者的创造力。可即便如此,我还是顶着大太阳早早领回了球票,作外行看热闹也算是种别样的滋味。
    或者说单纯?公寓、教室、办公室像一张大网锁住我的行动,只能留在原地看风景,思维简单而直接。打电话的时候,我喜欢迎着朝阳信步走到Neyland Dr.边,看田纳西河从身前悄无声息地流过,远处山峦葱茏,笼罩在一片氤氲之中,仿佛那永远抹不掉的淡淡惆怅。
 
    5:40的公车就要到了,我想车站上一定聚集了很多留学生,他们友好地握手、攀谈,彼此记住一些转眼就会忘记的名字。然而我很累,我想错过这一班,也许是因为起床太早,也许是作业太多,也许这只是在周末自行启动的某个无聊程序。
 
Aug 25, 2006  17:32
UTNE

写在这个闲适的下午

    凌晨四点,来了阵急骤的雷雨,电闪雷鸣将我惊醒。我发现自己神奇地趴在床角,姿势叹为观止。扒开百叶窗,欣赏了片刻风雨飘摇,困意再次袭来,我抱过枕头,缩成一团。床大了,一个人睡,总有些肆意妄为。我想到这里,就失去了知觉。
 
    这是开学前的最后一天,我已经学会了买菜、做简单的饭,学会了穿着 拖鞋大呼小叫地打篮球;有了手机和网络,生活至少看起来又如从前在清华那般安逸了。寂寞当然有一点,可终究也会习惯,有时候预知将来是种不幸,有的时候却令人安心,比如现在。
    有天晚饭后,我和室友靠着沙发,天南地北地侃大山。聊起了傍晚时分钟楼周围的热闹景象,鼓楼的小吃四处飘香,还有遍地的KTV。我们想到了很多话题,却不敢展开,为了留给以后更多无聊的时间。有那么几分钟,我们都沉默了,而后叹了口气,起身洗碗。
 
    思维在这里卡住了,干脆虎头蛇尾。还有很多准备要做,除了自己,没人能保证明天是个好的开始。其实改变并不难,难的是离开了,自己还在原地打转。
 
Aug 22 14:37
UTNE

有些乐趣

    生活乐趣分很多种,而其中的一些来自劳动,我深以为然。这与"劳动最光荣"全然没有任何联系,或者说,我慢慢觉得劳动在价值体系中本不应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当生存问题缺席,劳动最好是一项娱乐。
    比如做饭。
 
    "民以食为天"思想指导下的中国,"吃"是个别有深意的字眼,并衍生出众多地方特色和饭桌文化,仿佛懂得吃才懂得生活。这些年来,关于这一话题有两句话颇为印象深刻。第一句是别人评价我没有生活情趣,因为我从不挑食,吃什么都是一副无所谓;第二句是描述胃病之痛苦,痛苦得连世界观都变了。
    对于前者,我视为从狭隘视角出发的错误结论,说它仅仅关于爱好也许会更好些,但我不认为这属于人身攻击。对于后者,则应归入废话,因为我们的世界观实在是太容易走样了。
 
    瞎扯了这么远,其实只是想说,自己在厨房里找到了乐趣。无论是下饺子、煮面、还是装模作样地系上围裙炒菜,都带有很强的新鲜感。这种难能可贵的新鲜能够维持多久尚无定论,但至少现在它推动着我努力钻研厨艺。
    晚饭后,我和室友品尝着由汤料冲制的酸辣汤,一边感叹美国人民在厨房里的无能,一边研究这汤的做法。研究后的决定是,明天我来照猫画虎,他献身其中亲自品尝。我虽然现在满怀信心,但话说回来,或许唯一能保证的只有人身安全了。
 
Aug 17, 2006
U13 Golf Range

这边的第一篇

    今天下午4点16分,我站在公寓窗前发呆。百叶窗外是绿树掩映下的红墙和钢架楼梯,路上车很多,但都趴着,唯一在移动的是偶尔跑过的松鼠。万籁俱寂,我的大脑却嗡嗡地响。现在本该是凌晨酣睡的时刻,我却不得不用来倒该死的时差,眼皮重如泰山,各个器官也运转不力,我强烈感到对肾上腺素的渴望。
    习惯性地寻找手机,尽管早已不能使用,但存在芯片里的短信却叫人如此温馨。真好,幸亏没有悉数删掉。
 
    推开门热浪来袭,我瞧了瞧树叶间隙兴高采烈的太阳,打消了出去溜达的念头。打开电脑,让音乐响彻房间,跟着陶喆喊了几嗓子,立刻胸闷气短,我像只被扎破的热水袋,浑身一软,倒在更软的床上。我挣扎,与睡魔做最后殊死搏斗,在这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中,不牵扯任何信仰和理想,只与坚持有关,我不能想象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半夜醒来无法入睡的惨状,仅此而已。
 
    写作成了我的救命稻草,无论流水帐与否,我开始把Knoxville叫"这边",把家里叫"那边"。我真想知道,那边的你睡得好不好。
 
Aug 14, 2006  16:40
U13 Golf Range

头重脚轻地失忆

    还在新疆的时候,有天我晕倒了。
    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并没有什么可供描述的素材:大约5秒钟大脑短路,一片漆黑,有点像电影院熄灯后银幕还未发亮的那一刻。苏醒过来后全无意识,眼前是湛蓝的天和几丝无精打采的云,脸上隐隐地疼。至于今天几号身在何处姓甚名谁一概不知,我相信那是失忆的边缘。如果没有熟悉的人走进视野,我恐怕会留在南山放羊吧。
 
    然而所幸的是,记忆终于还是扭转了过来。我坐在马路牙子上,听同伴们分析种种可能,思维早已开始跳跃。我突然想到,如果有一天,摔倒在异国的土地上,谁来救我?
    很难保证填塞了满脑子的英文会不会随着撞击灰飞烟灭,好像发生了链式反应,爆炸了。蘑菇云升起,我的头一胀,全部忘在脑后。矮胖的警察很和蔼地问是否需要帮助,我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于是我成了一名无家可归者,虽然也许不远处我的公寓炉子上,一锅炖牛肉还在不温不火地冒泡。我从卧室窗下走过,站在十字路口看夕阳下汽车川流不息,沮丧地发现这不是我的家。它应该在一条狭窄但笔直的小街上,那里有熟悉的修车铺、泡馍馆和报刊亭,小学校里书声琅琅,街边小店外麻将声声,微风吹过,槐树叶片萧瑟飘落如雨纷纷。
    我该打个电话的。听说曾经混迹好莱坞的那个里根,晚年得了严重的老年痴呆症,虽然世界变得陌生,确奇迹般地认得结发妻子。这是个好消息,说明我至少不会完全被遗弃。这是件需要耐心的工作,因为时差,我只好先等她起床,前提是在此之前我不会连救命稻草也忘记。
 
    茹玛娜依递给我一块馕,这位维族小姑娘总是笑嘻嘻地假装大夫给我治病。我吃下这些"药",并没有感觉好一些,因为突然发觉,出国,并不是个有趣的话题。
 
Aug 8, 2006  23:16
西安 家

在边疆 – 旅行的意义

    不到新疆,无法了解中国之大。当你不得不每天连续数小时奔行在荒无人烟的公路上,只为了享受片刻的美景时,便更能体会这句话的正确和深意。
 
    依然是旭日东升、万里晴空,收拾背包踏上新旅途。目的地在伊宁,但沿途的赛里木、霍尔果斯却是吸引力所在。驶上312国道,发现里程碑已超过4400km,一打听才知道这条路的起点竟在上海,绵延万里,在霍尔果斯口岸收尾,号称中国最长的公路。不知怎么,就想起那句有名的词句: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不大贴切,至少还算应景吧。
    沿途照例是壮丽的风光,雪山、草地、牛羊是不可缺少的元素。意外的惊喜来自一片夹道的向日葵田,那耀眼的金黄瞬间就跃进了我的视野,仿佛一支镇静剂,令我的心松弛下来。也许生长在这里的向日葵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群,能够在热烈的阳光下摇曳生姿、肆意江湖,真够人羡慕了。
 
    像所有观光客一样,我们也拼命试图将美景塞进相机,带给亲朋分享。然而风景有形,心情却无法衡量,有的时候语言也会无力。
    对于从那拉提草原取道乔尔玛回奎屯的那段山路,我记忆犹新。刚上路,山雨便不期而至,雨滴沉闷地敲打车窗,也让山路泥泞起来。而这只是开始,翻过土大坂,世界又换了副模样:云雾降了下来,能见度低得可怜,一片茫然,山也失去了轮廓;而路边的积雪却是清晰可见,随山势蔓延上去。车厢温度骤降,不得已竟打开了空调。
    雾散去的时候,天地已笼罩在一片漆黑中,空山里只听得到发动机的轰鸣和轮胎的摩擦声,两道细弱的光柱试图划破这片黑暗,而前路依然若隐若现。不知走了多久,视野里出现一个行人,只是一转瞬,就从车边闪过,消失在身后。他是谁,要去哪里,为什么要在风雨中艰难行走?这是一个梦么?若干问题扑面而来,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越想越心悸。然而祸不单行,车又爆胎了。
    打开车门,也逃离了恍惚的梦境,冰冷的空气刺激下,大家来了精神,站在路边放声大叫,再听对面的山重复我们的叫声。那是已是午夜,我们已经十多个小时没吃饭了。
    可以想象,当独山子的点点灯火隐约浮现在山路尽头时,我们是怎样激动得不能自已。虽然只是些无精打采的路灯,却燃起了最温热的炉膛,暖干我心头的雨。那个时候,我正好听到[旅行的意义]。
 
    我不知道旅行的意义究竟在于什么,这似乎更应当是个开放的命题。我也不能想起,当那些如雪的残阳、安详的白桦林、湛蓝的湖水真正从画里走近面前时,心情究竟是怎样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所谓身临其境,竟是种无法重现的感觉。可是,每当我踏上一段路途,总是满怀对自由的热爱和向往,即便是亿万年后,我依然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Aug 3, 2006  00:07
西安 家

在边疆 – 乡村生活

    落笔之前,我又听了遍许巍的[平淡]。闭上双眼,身体仿佛再次轻盈起来,好像那天躺在南山的草场上,听夏日微风压低草尖的声音。平淡的不止是眼前的一切,更是此时的心情。
 
    离开新疆的前一天,一行人驱车至乌鲁木齐远郊的南山牧场。虽说这里亦为有名的景点,但我们真正的目的地是哈族阿曼泰叔叔的家,自然少了份匆忙,多了点闲适。历史上的哈萨克人以畜牧为生,他家也有大群牛羊,只不过居所早由毡房换成了木屋。
    说起这两层木屋,颇有些浪漫气质。门前的庭院种满花草,当时正是鲜花怒放的季节,在繁茂的枝叶下,偶尔躲藏着几颗红透的草莓。顺着吱吱呀呀的木楼梯爬上二层,远山白云尽收眼底。尤其可人的是天蓝色的外墙,令这个隐藏在山峦间的家更显得亲切温暖。
    门廊上挂着门牌,市县乡村层层精确,可我总觉得,这里不该是现实才对。也许所谓秩序,从来就没有带给我们更多的美好吧。
 
    尤其无法适应秩序的要数阿曼泰叔叔,曾在北京工作了十年的他,厌倦了灰暗的天空和污浊的空气,终于还是放弃了都市生活,回到了这里。他说他讨厌离开土地和自然,去投身人造世界,这纯净的山水牛羊,才是生活。当酒过三巡,我们对着手抓羊肉大块朵颐的时候,他拿起吉他,哼唱起哈族民谣。我什么也听不懂,但这悲伤的韵律中分明包含了太多对故土的热爱和依恋。
 
    或者生活应该是如此平淡的,透过芒草编织的天空看浮云飘过,远处的群山被染成或明或暗的色块。疾风捎来一团乌云,天地作色,雷雨顷刻而至,大家急急跑进屋里,气息未定,太阳又红透了半边天,对面山头彩虹高挂,只有低头吃草的牛儿浑然不知。
 
Aug 1, 2006  01:24
西安 家

在边疆 – 云端

    那一定是天的尽头,我想。
    已经是夜晚十点,我们依然奔行在去往布尔津的路上,那像是一条永无止境的路,汽车在绵延的山丘中避绕前进,沙砾与枯草铺就的大地上,空间似乎凝固了。而我清楚地知道,公路在不断向西延伸着,因为刚才还高悬半空的一轮红日,正在眼前加速坠落。
    就要撞向地面了,这燃烧着的火球,锋利的光柱瞬间刺透了我们的双眼,我们只好停下,等它回家。车厢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默默地注视着这壮丽的一幕:天地在那个地方被点燃、融合,巨大的光芒掩盖了茫茫戈壁、万物生灵,太阳因此被撕裂,我听得到那沉闷的吼叫声。
    也许很久以前的某个傍晚,夸父就是疲惫地倒在了如此盛景之下,只可惜,之后的漫天霞光他却无缘得见。身后的天渐渐冷却,重又恢复了往日的蓝;近处的云依然热烈地燃烧,满目通红。真担心烈火燎原,大半个天都要坍塌下来。还好,它只是静静地化为灰色的余烬,黯淡下去,被风吹进了燥热的空气。
 
    云是有性格的。
    在我家,它是沉稳的老先生,喜欢靠在藤椅上读书;在新疆,却以一副好动顽童的面目示人。在喀纳斯的青山绿水间徜徉,最有趣莫过于看流云的影子:许多大地的斑点飞快地上山、下水,时而盖住丰茂的针叶林,时而在翡翠绿的湖面兴风作浪。我想,它们是该放纵奔跑的,时光匆匆催人老,夕阳的璀璨之后,等待它们的依然是无边的黑暗。
    我又想起那晚的日落,我知道,那一定是天的尽头。
 
July 30, 2006  00:47
西安 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