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

    大年夜,诺城很应景地飘了点雪。送朋友出门的时候已是猪年的第一天,西风夹杂着几分湿润,带走了我身上残存的酒气和辣椒味。地上白花花地泛着银色,前日依旧盎然的绿意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但我张开双臂欢迎这些过客,既是瑞雪,我没有理由不心怀期待。
    除了两位门神和一幅大红春联,我们并不能给这间公寓增添更多的年味儿,十歩以外,死寂如常。有的屋里仍若隐若现地泛着亮光,被百叶窗切割成一块一块方砖,整齐地码放在门前的空地上。
 
    大约每一盏灯都有一个人陪伴,读书、上网,或者干脆只是让灯那么亮着。灯长久地注视着人们,看得脸红心跳通体发热,无论侧视俯瞰还是仰望,它们竭尽心力,直到永远合上双眼的那一刻,依然保持深情的姿势。而这种注视并没有产生任何喜剧效果,没人会想起有盏灯陪伴左右,只是继续声嘶力竭地高喊着孤独。灯,不过是一件附庸。长夜漫漫,它被蒙了双眼推向一旁;青天白日,谁还记得昨夜那温柔的辉光?
    永远都有人歌唱我的太阳,孤灯一盏,只有在太阳下山的一刻才被想起。然而通了电,仅仅一秒钟,人们又会忘记它的存在。
 
    大年夜,我喝了点酒,昏昏然想到了很多。但愿你有幸能在傍晚前赶回家,擦一擦那盏灯。
 
Feb 20, 2007  2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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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谈情人节

    2007年2月14日,气温骤降,普天同庆情人节。
    校园里有人手捧玫瑰,当街向过往女生派送,这是很博爱的举动,适合情场失意者参与。打开电脑,大家的MSN签名档喜气洋洋幸福满满;体育新闻八卦姚明的婚事,言之凿凿地保证其将在年内完婚;BBS里祝福满天飞,无非是祝单身的早日脱光,相好的再接再厉,恋爱的快领证,结婚的早生子云云。最积极的莫过于商家,珠宝鲜花内衣化妆品,统统被冠以爱的名义上纲上线。这让我想起若干年前,清华里短命的冰淇淋店俗气的广告语:爱她,就请她吃哈根达斯。
    而我在办公室从早上九点坐到晚上十点半,被考试和论文轮流照顾,忙得首尾不能相顾。坐在空荡的车厢里,苦不堪言,所以关于这一天,当真没什么好说的。
 
    完全关乎心情。出双入对的人们,大抵会将所有的节日都变成情人节;而形影相吊的,干脆将这一天从地球上抹去。这是当我终于置身于这两种状态之间时,才明白的事情。从前我们有太多的时间挥霍,所谓幸福,就像床头的小说,随时翻看。如今人在地球背面,爱情昼伏夜出,却更弥足珍贵。可望不可及,就算是惩罚,也有甜的味道。
 
    快乐常在,并不需要别人帮忙证明;而痛苦大多是人们自己制作的标签,正面朝向全世界。多年过去,有人编织了情人结,有人遭遇情人劫,他们的面庞,却依旧洋溢意犹未尽的表情。我坐在深夜里,敲击这几行字,已经看到了你的未来。
 
Feb 15, 2007  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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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鸡零狗碎

    1901年某个浓雾弥漫的清晨,当“男孩柯里”当街打死两名警察并逃之夭夭时,没有人料到,百年之后,他能堂而皇之地出现诺城历史的主页上。“男孩”真名叫做哈维·洛根(Harvey Logan),爱荷华人,是美国西部上世纪之交臭名昭著的银行和火车劫匪,拥有自己的黑帮,也曾为更有名的“卡西迪”帮(Butch Cassidy)卖命,好勇斗狠。在那之后两年,他又一次潜回诺克斯维尔作案,失手被当地武装抓获,然而如同许多江洋大盗一样,他成功越狱,并偷了郡治安官的马匹逃之夭夭。
 
    在和伽玛谱线作战数小时后,这样一则故事很能激起人的好奇心,我顺着链接一路点击下去,竟读到出了一群匪徒的小江湖,林林总总,形象而鲜活。虽然陈列着的似乎只是些文字和发黄模糊的照片,却让我分明看到那些夜黑风高的夜晚:窃贼们围在忽明忽灭的油灯周围,详细地策划分工,又各怀心事地思考如何分赃及逃逸;警官们垂头丧气,除了守在办公室亡羊补牢,他们别无办法;与此同时,各家各户门窗紧闭,家人神情严肃地警告孩子不要上街,否则把你打包送给“男孩柯里”。这一夜,没有人睡得安稳。
    直到云破太阳升,昨晚的血腥与肮脏统统藏进了日光,小贩依旧当街叫卖,纺织厂的机器轰隆作响,银行家可能不得不给大门换一把新锁。
 
    这也许就是老百姓的历史观,谁都知道帝王将相宁有种乎,但谁都不会在当上皇帝的美梦中一觉不醒,生活日复一日,乐趣自在其中。
 
    无独有偶,最近在读贾平凹的新书[老西安]时,也发现了些夹在大历史的缝隙中鸡零狗碎的描写。据说旧时西安的茶馆是很热闹的去处,因为全城名手都会各据一方坐镇立擂,日日上演飞车走象的大战。棋坛推崇英雄,于是顶尖的高手就被冠以五虎上将之类的美称。头一虎姓赵,棋艺炉火纯青,在毛家茶馆设擂,竟寻不着对手。这天自山西来了位柴姓好手,登坛攻擂,一战赵胜二战柴输,后者恼怒,自己买了蜡烛要挑灯夜战,可惜棋差一着,天色大亮仍难求一胜。遂直去车站返晋,再不回西安。
    后来赵英雄家境不堪,只得息影棋坛,外出讨生活,西安棋界一度群龙无首。一九四九年春,赵返回家乡,坊间震动,毛家茶馆再次水泄不通,令人称奇的是,他仍旧独孤求败。此时的赵,已是满头白发,抚摸着那副玩了半生的枣木棋子,不禁老泪纵横。第二天,就在大家抬着“长安棋圣”的匾额来到茶馆时,才发现老棋手已于头天子夜出城,从此下落不明。
 
    夫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仿佛百代之前才是历史。然而史书总是人手所写,不如说历史是英雄的传奇,而传奇是百姓的历史。这样才够公平。
 
Feb 07, 2007  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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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y’s

    整个城市为这场雪激动了足有一周,电视报纸电台不断造势,洋溢着期待。昨晚的新闻里,预报员仿佛看到了圣诞老人,指着卫星云图发布最新消息:雪片刚刚落在纳什维尔(Nashville)的街道,午夜时分就会降临诺城的天空。若当真如此,云层呼啸而过应当比高速路上汽车还要快了。无论如何,清早的世界绿意消尽,银装素裹,一举摘掉了暖冬的帽子。行人倍感新鲜,纷纷放缓脚步,连公车也慢了半拍。只可惜雪量不足,下下停停,最后竟成了雨。我站在办公室,看屋檐掉线,远山恢复了色彩,后悔没留下两张照片做纪念。
 
    说这话的时候正和朋友在餐厅等人,说是餐厅,实为校园小山丘上的一间小屋,名叫Ray’a Place的。不消解释,这是店主人的名字。这位老人每日站在柜台后收钱,如果单从他准确的找零,你决看不出这是位盲人。不知眼盲是意外所致或生来如此,但Ray一定是天生乐观的人:向每个顾客问好道别,聊聊昨晚的球赛,抱怨糟糕的天气,或者只是逗乐,听着人们的笑声渐渐消失在门外。
    午餐种类繁多,有比较速食的冷三明治和热咖啡,也有稍微复杂些的Lasagna和steak等等,后者由Ray的儿子打理,加上Ray的太太,全家都忙碌在这方寸间。通常我会要一份Lasagna外加蒜蓉面包,找个临窗空位边吃边看当天的报纸,然后夹上笔记去上课。若是无事一身轻,我也乐意一直坐到客走人稀,看闲时的一家三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
 
    天色阴霾,午饭后我们各自散去。我猜想,今后的一年里,都不会再看到雪了。
 
Feb 1, 2006  1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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