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曲

每到春尽夏至,雄踞学校一隅的猫科动物雕像前就会排起长队,人们身着这辈子不会再穿第二次的学士服硕士服博士服,挨个儿骑上它的背搂着它的脖子摸着它的头,和和美美地把自己与过去扔进相片里,然后一转身,对这个阴晴不定的山沟说声白白。

他们走后,时间发条陡然变松,校园节奏一夜回到解放前,每个人脸上洋溢着懒散又无所适从的表情。公车变得稀有,图书馆不再人潮汹涌,健身房器械无需排队,如果到饭点儿还不饿那就等着吧,既然不必上课也没有作业可改。唯一的不便是忽然间到处都在修路,跟回国一样。

等到小镇从这番死寂中苏醒,新生就将翩然而至。我想起2008年开学,我坐在UM北校区的钟楼下,嚼着一块多米诺pizza,免费的。那时孤身一人,人地两生,家里尚未开伙,遇到发放免费食物就像大萧条时期的失业者往里凑。大喇叭播放劲爆的舞曲,半大孩子们在胸前贴上名字和专业,顶着骄阳和“欢迎2012届新同学”的横幅,一堆堆散落在草坪上。世界单纯得要命,流言中还不包括逃难和船票,2012是个触不可及的数字,遥遥挂在天上。到那时候,肯定毕业了吧,不知找了什么样工作,收入好不好,还有没有时间写小说,我畅想过。
我料到我会在那里遇到许多善良的人,度过美好而丰富的时光,我也料到遗憾不可避免,只是不曾想当这个年头轰隆隆行驶过半之时,第一个假设竟成了哥德巴赫猜想。

再往前三年,北京溽热的夏天。我顶着宿醉的晕眩,将大学同窗们送到校门,拥抱道别。后来无奈路太远,干脆只陪到宿舍楼下,看他们一个接一个提起行李,登上校车。我不记得是否留过泪,只记得当我独自返回门户洞开的宿舍,目睹一地纸屑时的心情,楼道里有人在唱《朋友别哭》。
那感觉仿佛通宵饮酒,你们却静悄悄地退席,当我从酣畅中猛醒,桌上只剩下空杯数盏。再后来这场景变成一道隐喻,照亮我踽踽独行的路。

这些天当我路过校园那尊雕像,会莫名其妙地思考等到自己离开的那天,是不是也需要加入“朝拜”的队列。适当的庸俗是必要的,谁能免俗,况乎这也是应景,可我听说博士服的面料考究厚实,上面甚至覆有天鹅绒,披着它在烈日炙烤下能撑多久,这是个问题。万一下雨呢,它会不会变得像武士的铠甲一样沉?我权衡利弊、思前想后的结论是:看天气。

看天气。唱过了太多离别曲之后,似乎再重要的告别也能被这件区区小事轻易打败。

5/30/2012  1:18
State Colle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