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论足球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有位姑娘气急败坏地抱怨:一连好多天了,无论什么时候打开微信朋友圈,肯定会被世界杯的消息刷屏,还有完没完。我笑答:你终于明白当你们无休止地谈论来自星星的都教授时,我们的感受了。

就像我摸不到关于啤酒和炸鸡的兴奋点一样,很多人可能终其一生也没法体会看球看到手心冒汗背心发凉的乐趣,但正如启蒙运动的旗手伏尔泰所言,人民群众拥有格调低下的权利,[1]它与生俱来,神圣不可侵犯。唯有明白了这一点,我们才能填平心中的沟壑,继续相安无事地生活下去,甚至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奋斗,哪怕此时对面正坐着一位利物浦球迷。

当我们谈论足球时,缺少立足的阵营几乎是不可思议的,因为地理纽带的威力大到情不自禁,如果你是一个河南人,那么建业队、中国队和荷兰队都是天然的选择。其实合理的标准远不止地理因素,它的范围极为宽泛,你可以因为收集打有马赛克的影片而喜欢红白棋格球衫的克罗地亚,可以出于对跳水的兴趣爱上巴塞罗那,也可以因为热爱园艺而力挺拥有C罗那样精致眉毛的葡萄牙。就我而言,那粒在玫瑰碗盛夏的热浪中高高飞出门楣的点球成就了最初的一切。

选择支持怎样的球队固然无可指摘,重新站队却要三思而后行。因为当我们谈论足球时,墙头草会招致鄙夷,嫌贫爱富更令人不齿,哪怕自己在过去的一年中为了两万年薪跳槽三次,我们依然义正辞严地大骂那些为了钱(或者奖杯)闹转会的球员,更不要说转换阵营的球迷了。我承认这看起来有点精神分裂,但另一件事实是,对于那些用整个职业生涯效忠于俱乐部的楷模,比如马尔蒂尼、萨内蒂和巴蒂斯图塔,我们绝不吝惜每一句赞美,忠诚是无价的。如果可以,我恨不得为他们统统授勋,就像弗格森那样。从这个角度说,甚至连温格都配得上。

当我们谈论足球时,我们忽然产生了对美的敏感,这种感觉似乎从最后一次恋爱后就消失了。德国人工业产品般的精确度是艺术,皮尔洛的头发和勺子点球是艺术,罗本的速度、巴洛特利的肌肉,连克洛泽只完成了一半的空翻也是艺术。哦对,还要算上杰拉德的回传。

当我们谈论足球时,没有中立情况的存在。钟爱的球队不在场上?别担心,你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偷偷选好了座位。塔希提,那个在地图上找不准位置的国家,名字都是刚听说,不存在海外关系,更不会去留学工作度蜜月,但当他们站在联合会杯的赛场上,当听说他们只有一名职业球员时,你不禁心潮澎湃,立即成为了大洋洲的一份子。或者当你不怀好意地坐观英格兰落后于乌拉圭,准备欢送他们回家时,那个叫兰伯特的大个子替补上场,突然打乱了你的如意算盘,尽管心情矛盾,还是暗地里希望这个曾经的甜菜罐头厂工人能够进个球,完成一部灰姑娘童话。
说到底,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我们,喜欢的终究是这种大器晚成、草根逆袭或者浪子回头的俗套剧情。

我们如此博爱,又如此苛责。在苏亚雷斯再次露出锋利门牙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沸腾了,即使非意大利拥趸的球迷们也义愤填膺,甚至爆发出了不严惩就抵制的威胁。那片绿茵场放佛衍生出漫长而模糊的边界,产生别样的意象,它不再是22个人奔跑的游戏,它关于公允,关于权力的正义,即使我们明白发生在这儿的一切不过是这不择手段的世界的微小投影。
公平、尊严、忠诚和道德,这或许是香克利所说的足球无关生死,但高于生死的含义,我们拧开电视,放纵飙升的肾上腺素,甚至哭,在虚妄的乌托邦中假装那是自己据守的信条甚至信仰。而事实是,面对真实的世界,我们可能早就顺从了另一套规则。

我想象那些在东半球的黑夜中看完世界杯的人们,揉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夹着公文包走出家门,在公车上开始又一天的奔忙。天那么亮,车水马龙,球场上的拼杀就像一场梦。当他们谈论足球时,有的人得意地笑笑,有的人叹着气摇摇头,有的人绘声绘色地讲着网上学来的笑话。比赛结束了,生活得继续。

[1] 雅克·卢梭,《日本球迷捡垃圾现象起源于韩国初探》(2014

June 27, 2014  23:28
伯克利